茶杯煙火

茶杯煙火

總記得那樣的畫面：將雙手拭淨、擦乾，以茶杓取出若干茶葉，灑入陶壺，接著徐徐注入熱水，稍待片刻。暈紅的色澤悠悠漫漫，香氣紛紛然，恍若鼻腔襲來一陣纖纖的東風。木質茶杓長年養在茶罐裡，彷彿早已參透一切，密閉茶罐適合作為貯放，茶葉在其中彷彿連時光的流動都幾近暫停，但香氣仍兀自溫柔，以滴水穿石、潛移默化之姿將茶罐內裡逐一馴化。當氣味分子悉數傾瀉，不僅是茶罐，連茶杓自裡至外全是茶葉的香味。

在紅茶裡加糖，對部分絕對原味主義者似是褻瀆之舉，但廣議論之，至少還有使口感溫潤的目的。若是加入白糖，能使甜度提高，但風味略顯單調無趣。加入黑糖或許是不錯的主意，但似乎有喧賓奪主之感，搶了茶葉的風味。以蜂蜜入茶則是中藥書常見，龍眼花蜜是不錯的襯色，金銀花蜜超脫有仙氣，而小農市集的百花蜜則常常帶來艷麗的驚人之舉。

然而，若論及溫潤感，或許絕對不能錯過冰糖。「冰」這個字眼似乎與溫潤的概念完全相反，但冰糖之名應是僅取其形似冰塊之形，而非溫度。不若雪人或冰淇淋那般，天生系屬冰冷一類，但它們總是帶來溫慰的暖意。

將細碎冰糖灑入熱紅茶裡，並不會迅即溶解不見。那過程是緩慢的，起先是粉末顆粒逐漸懸浮於茶湯表面，偶爾跳舞般輕輕的起泡，直至整體煙消雲散。整個過程大約三十秒至兩分鐘，那是茶杯裡小小的煙火表演──自糖罐出發，途經糖杓，落花一般灑下，回溯以氣泡煙火。但總有幾許冰糖執意沉降杯底，不化不滅，即使以湯匙攪拌亦然。必須以電爐加熱使茶湯再度滾沸，才能使其徹底消融。那是一場茶杯裡的莫名煙火，絕非燦爛，僅是展開，直至流經喉頭，滑入胃底，才會忍俊不住的一聲輕嘆：啊！

作為煙火表演的一部分，冰糖、糖罐、糖杓與湯匙是怎麼想的呢？那些發生在攪拌與加熱之間，飲食飪席的隙縫、糖罐與杯緣的外圍內野，偶爾不慎灑在桌上，又被螞蟻偷去的意外。約莫屬於旅人與搬運的範疇。當體內飲下茶杯煙火，腳步會停留，或是繼續，還是會有人會心一笑，然後手舞足蹈了起來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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